原创 尹国均 2019-02-13

 

贾科梅蒂在工作室寻找他的精神

绘画最早起源于某种朦朦胧胧的宗教。后来绘画从教堂墙壁上下来开始了世俗题材，这就是文艺复兴时期。在后来的城市资产阶级开始绘画通过古典主义具有了“照相”功能，贵族们都喜欢单个和家族集体绘画，英法特别流行。这种绘画基本上就是“照相”而已。奇怪的是，早于这种世俗照相的文艺复兴油画从意大利传到德国却出现了荷尔拜因那种平面感、强调边缘线的具有抽象性的肖像画，非常风格化也抽象化，这一德国与荷兰绘画的伟大特点很少有人注意到，人们被同一时期威尼斯画派、以及后来的伦勃朗、鲁本斯绘画的耀眼遮蔽。其实，德国文艺复兴绘画也非常伟大，我们说这种绘画更“哲学”。

 

 风格整个作品都有一种苦的味道，这种苦就是一种精神

 

荷尔拜因，北欧的文艺复兴，专注外轮廓，精细准确，他的人像具有某种抽象性，这种一根筋的强调轮廓线就是一种精神。其实这里的精神就是一种敏感、执着、偏执狂

 

 荷尔拜因的抽象性

 

荷尔拜因的习作，外轮廓的偏执狂

绘画的真正革命是工业科技的强烈力量 及其带领的城市发展。优雅宁静和人性的乡村与田园牧歌式生活被破坏并渐渐消失。绘画的真正革命是照相机的发明，或者照相机的出现使绘画这门手艺面临危机。以及不久后出现的早期黑白电影，更是把手工绘画逼进绝境。照相机的特性是快速客观准确地复制原型，而这一点正是以前古典主义和学院派绘画的功能。那么，绘画如何才能不至于被照相机和电影超越、覆盖、取代呢？

从法国印象派开始，绘画就开始了从客观转移到主观。印象派强调人眼睛对客观的感觉，事实上，每个感觉是不一样的，于是，绘画是画家对客观的感觉，说白了，印象派是客观被感觉后出现的形象。其实就是客观与感觉一半一半吧。虽然每一个印象派画家的客观与感觉之间比例有所不同而形成了不同风格。印象派之后，出现了塞尚、高更和梵高三位。其实这三位对绘画的认识是大相径庭的。塞尚想来想去开始用几何去概括客观物体和风景，这一点直接启发了后来的毕加索，只不过是毕加索把几何推向极端，由几何演变成抽象。高更强调了色彩平涂，或者说色彩概括，装饰化。梵高是把色彩感觉极端化。他们三个人的绘画还是主观、客观一半一半吧，只不过是主观占了绝大多数，甚至客观已经消失。毕加索是个形式玩家，他反反复复玩弄各种各样形式，这在当时也算是惊世骇俗了，但毕加索仍然是一个“经典”的艺术家。再后来就是德国为主的表现主义，这也是一个客观主观的骑墙主义。不同的是，他们一般不是从客观出发而是从主观出发，借助于客观来表现主观的某种精神，真有点荷尔拜因。这时，绘画已经完完全全超脱了照相机恐惧，绘画变得独立了，而且也越来越形式化了。这条路走到觉得独立和主观，甚至主观到了“偶然”与“不可知”地步的是后来的杜尚与博伊于斯，绘画直接脱离了客观而又变成一种主观、甚至随意、偶发的东西，但是他们保留了独立形式。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木板壁画

 

意大利油画，戏剧性的人物和神奇的风景，概括的形象表现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神合一特征

绘画在这一套路走到最极端也就是最彻底的就是当下以美国纽约为中心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抽象、装置、概念、行为、过程艺术。如果集中一下，汤伯利、李希滕斯坦、安迪-沃霍等的绘画是对偶然、随意、商业、广告、现成品等等的任性负责，彻底干净完全地摧毁了欧洲人文主义传统的体制化、贵族化和经典化。

不同时代的绘画可能都表现了某种“精神”。精神不是技巧、语言、思想、风格等越说越糊涂的问题。精神近似于灵魂。意大利前文艺复兴教堂湿壁画、包括文艺复兴大部分教堂油画多是基督教内容的作品，他们所反映的就是基督教信仰和灵魂，道德教育很重，注意教育很重要。伦勃朗、鲁本斯和古典主义油画就是世俗生活的写真，写真很重要。印象派强调表现某种自然和人物的纯净的色彩美，享乐主义的美，道德内容排除了。表现主义发现了偶然、任性的形式来表现某种主观的，包括社会、政治、战争、人类道德等等内容，他们在美学上没有超越印象主义，只不过更加强调了主观。

 

意大利教堂壁画，大多数都是鸿篇巨制宏大叙事，里面的人物天堂地狱人间统一，具有巨大的道德力量和精神力量

 

意大利湿壁画，鸿篇巨制，作品的巨大和人物众多本身就需要一种激情，而且是一种持久的激情。而且其绘画技巧也是一流的。再就是其透视、人物各种处理也是当时大师们的精神，这种精神转变成整个建筑空间的神性

 

意大利湿壁画，同样是宏大叙事，表现了人物众多，风景神性的巨大画面，在基督教教堂的神秘空间中比当下的电影还有震撼

意大利湿壁画局部

黑格尔曾经预言，艺术要最终让位于哲学。其实，毕加索以后艺术就已经让位于不是哲学，而是让位于大众传媒、电子设备、以及所有城市生产的副产品，包括垃圾。但是，绘画的精神还在吗？回答是肯定的。因为我们不能够狭隘地把绘画理解为古典主义湿壁画、架上绘画、乃至毕加索后的各种手工艺。我以为，只要有物质形式、空间形式、时间和过程的形式都是不同层面的“绘画”，而且，绘画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形式化也越来越抽象，这种抽象具有不同形式的哲学气味，当然这种“哲学”不是德国古典哲学那种体系化的哲学，而是说具有某些哲学意味罢了。

我们说的绘画的精神就从宗教道德教育、照相机功能、客观感觉、主观意味、抽象的观念等等，这就是绘画的精神。绘画一直在跟谁哲学思辨，哲学思辨也一直在或多或少地借用绘画的精神。

梵高一点不媚俗。这些具有生命和明显性格的树，他们那些如同手伸向天路痉挛的树，在颤抖的树

风格的曲线，也是一种颤抖，一种火焰，能够发现这种特有的形式绝对不能理解为风格

贾科梅蒂的雕塑，他找到了人体的敏感、颤抖、被压缩的具有存在主义精神的雕塑方法

 

最早的壁画局部，可以想象当时的精神

譬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就曾经专门写了一篇梵高的《鞋》那幅油画。他老人家居然通过那双鞋想到了天空宇宙与人，想到了大地回响着脚步声，历尽艰辛的脚步等等，这就是绘画的精神。法国人萨特曾经就贾科梅蒂的干丝一样的素描线条和被烤干的羊肉串一样的雕塑想到了城市广场上唯唯诺诺默默无言、颤颤巍巍的人，不更确切的说是人的影子、人的灵魂，这就是绘画的灵魂，也就是绘画的精神。每一个伟大的画家都一定不同程度用不同方式表现了这种独特的精神，或者说叫灵魂。

丢勒，德国文艺复兴代表。丢勒也具有疯狂的幻想和哲理性，这就是大师的精神

丢勒的素描，祷告的手，也具有抽象性

丢勒的习作，精确的线条表达了某种抽象性

伟大的绘画都表现出某种精神气质，譬如拉斐尔的圣母宁静细腻敏感、米开朗基罗的波澜壮阔的最后审判的宏大叙事、梵高和蒙克的精神病气质、北欧文艺复兴的抽象性如丢勒、荷尔拜因等等都表现出了明显精神气质。这种气质是具有选择的，是敏感的提取现实中的某种特性，如我们一再提到的荷尔拜因对外轮廓的如此兴趣？梵高对阳光的特别敏感，对夜、树枝轮廓如此充满热情，如此虔诚？欧洲大量基督教教堂的壁画所表现出的人物众多的画面和哥特式教堂那些精巧复杂的形式？而这些精巧更为明显地体现在里尔克等人的精神气质中，这种特有的精神气质、敏感就是一种精神、灵魂，其本质上是伟大画家的“抽象性”特质。拉斐尔细腻敏感的女性气质？毕加索粗糙的公牛气质？梵高的偏执狂气质都是某种”选择“和潜意识的敏感、把握和抽象。我曾经分析过大量梵高的素描，我看到了什么是绘画的“精神”。

这是高更在塔希提的作品。神秘的装饰性、平面性和强烈的色彩帮助高更达到了某种作品的精神性

这是塞尚反反复复画的题材。他在同一地点，兴味索然地用几何的眼睛去概括、统一，仿佛在寻找某种结构，不管是风景或者静物，几何的概括形成他的作品，这种几何被毕加索推行到极致

 

这是我最喜欢的梵高的作品，那些每一颗树就像是一个人，梵高赋予他们性格，这性格其实是梵高本人，这里面隐藏着一种温柔的爱。这是风格从灵魂上看到的米勒

精神虽然不是记忆的事物本身，但却是它们的“表现”。那么记录在哪里呢，那些颠覆、执着、甚至僵硬的黑色线条中体现了梵高对灵性的树的肢体的深厚的爱，那不是树，而是他自己。他们能直接感知到的不是“现实”而是他们自己，树的“记录”亦只能由“他们的性格”来承载表达。作为意志的表象这就是画家的灵魂。

同一个地点，塞尚进一步几何化，这种执着就是绘画的精神

这是梵高的奇想，也是他的曲线。大地、树和天空都统一在这纯粹形式中，这是风格，更是精神

这是风格临摹的日本浮世绘作品，风格在浮世绘中发现了平面和线条的魅力，这不是风格而是一种精神

人的精神来自于人对其对象的感觉、知觉和意识等的体验、选择和考量，是人的某种“意志”的表象。人在对象面前既是接受对象的受体，也是选择对象的主体。人化自然与个体发生相互作用进而凝聚成个体的知觉与表象，以此为标志形成第二对象关系；他人与个体发生相互作用进而凝聚成个体的意识和语言，以此为标志形成第三对象关系；自我与个体自身发生相互作用凝聚成个体的灵魂。